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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2年05月07日 广州房产 暂无评论

睁开眼睛,她看到一个女人,那女人挥舞着手里的菜刀,向着面前的男人发疯般砍下去。

    “打死你,打死你,敢欺负我女儿,我要打死你!”

    她的眼皮似有千钧重,全身燥热,觉得自己仿佛要被烤化一样,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。

    这是做梦,还是到了阴曹地府?

    眼前的景象一次次被黑暗代替,只有女人凄厉的声音一直回荡在耳边......

    那女人是谁?

    这会是那个女人吗?

    莫非她终于记起了那些封存已久的记忆?

    她要看清楚女人的脸,她要记住那张脸。

    颜雪怀用力去咬自己的舌尖,疼痛令她彻底清醒。

    不是做梦,这里也不是地府,女人声嘶力竭的喊声,男人汩汩流出的鲜血,这一切都是真实的!

    这是一座破庙,神翕里的木像已经不知所踪,也不知道以前供奉的是哪位神明。

    不远处有只被打翻的陶罐,米粥洒了一地。

    女人单薄瘦弱,脸上湿漉漉的,不知道是汗还是泪。她的眼睛里血红一片,如同一只保护幼崽的母兽。

    忽明忽暗的火堆后面站着几个人,那些人的脸上是错愕和惊惧。地上的男人衣衫褴褛,已全无还手之力。

    “杀人了,这娘们儿杀人了!”

    “抓住她啊,快!”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几个汉子冲上来,有人从火堆里抽出没有烧完的木头打向女人的后背,火星子挨到衣裳便烧着起来,女人转过身来,怒视着那群狰狞的恶汉。

    “快,烧死她,把那个小的留下。”

    “趁着那小的还没死,快点开开荤,娘的,老子好几年没尝过女人的味道了。”

    色壮怂人胆,趁着女人身上起了火,两个恶汉扑上来,去抢夺她手里的菜刀。

    女人刚刚杀死那个汉子,惊惧之下已经脱力,此时只是挣扎了几下便被这两个恶汉制住。

    菜刀咣啷一声掉落在地,一个汉子弯腰去捡,却见一只小手抢在他前面把菜刀拿了起来。

    是那个病得快要死去的小姑娘!

    破庙后面的小路上,三骑策马而来,忽然,为首的少年猛的勒住缰绳,透过破庙断裂的墙壁,他看到一个瘦弱的身影挥刀砍向对面的汉子!

    那是个小姑娘。

    火光摇曳,小姑娘步履蹒跚,用尽全身力气砍了下去,那汉子躲闪不及挨了一刀,鲜血顺着手臂流淌下来,按着女人的两个汉子吓了一跳,他们谁也没有想到,那个病得快要死了的小姑娘竟然也敢杀人。

    两个汉子手上一松,那女人便挣脱出来,顾不上后背上的烧伤,她挣扎着扑向自己的女儿,劈手抢过那把菜刀,如同母鸡护着小鸡崽一样,挡在女儿身前。

    马上的随从叹了口气,压低声音说道:“七爷,这种事咱们不能管,想想您的身份,咱不能因小失大。”

    少年咬咬嘴唇,忽然翻身下马,向着破庙走去。

    “七爷,咱不能去啊,齐慰的兵马就在附近,万一被......”

    随从话音未落,破庙里的情况便有了变化。

    十几名兵士冲了进来,将火堆旁的众人围了起来,一条人影走进破庙,步履矫健,沉稳如山,目光却如鹰隼般锐利。

    他环视着破庙里的众人,沉声说道:“动手!”

    几声惊叫之后,那三个意图染指母女的恶汉横尸地上,与先前被女人砍死的同伴躺在一起,其他人则被打晕了扔出破庙。

    破庙后的少年早已停下脚步,身边的随从发出一声低呼,用只有主仆三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道:“是齐慰。”

    少年没有说话,他转身走上斜坡,纵身上马,指着那名话多的随从说道:“你留下,想办法把你带的那些药交给那对母女。”

    随从一怔,苦着脸说道:“七爷,那些药是王妃给您带的......”

    他的话还没有说完,少年已经绝尘而去。

    同伴拍拍他的肩膀,一脸同情:“下次少说几句。”

    然后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,追着少年而去,只留下那名随从站在风中凌乱......

    李绮娘依然紧紧握着手里的菜刀,因为太过用力,手指已经泛出青白,她的脸上身上都是血,有别人的,也有她自己的。

    “把刀放下!”一名军士暴喝。

    李绮娘却像是没有听到,后背上被烧伤的皮肤火辣辣的疼痛,她努力挺直背脊。

    这些人有兵刃,他们会杀人,他们同样会伤害她的女儿,她不能放下刀,她也不能倒下,只要她还有一口气,她也要把女儿护在身后。

    齐慰微微眯起眼睛,他打量着面前的女人,这女人单薄瘦弱,应该是没有武功的。那个小姑娘只有十四五岁,站着的时候身子还在打晃,应是正在生病。

    刚刚他们在破庙门外,看到那几个恶汉欲对这母女二人行凶,而同在破庙里的流民却连一个出手相助的也没有,这对母女虽能拼死反抗,可若他不是恰好途经此处,此时这母女二人定然已经凶多吉少。

    “你不要害怕,我是定国公齐慰,他们是大魏将士,那些人欺凌妇孺,已经处死,此刻你是安全的。”

    定国公齐慰?

    大魏将士?

    安全了,她们现在安全了......

    男人的声音浑厚低沉,带着属于上位者的气势,如同暮钟晨鼓,让李绮娘混乱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。

    身后传来女儿娇嫩的声音:“把刀放下吧,那人是大官儿,他不会为难我们的。”

    李绮娘崩紧的身体终于松弛下来,她手上一松,菜刀落到地上。

    一名兵士上前,将菜刀捡了起来。

    李绮娘被兵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,下意识地要出手抢夺,颜雪怀连忙拽住她的衣襟。

    李绮娘这才反应过来,讷讷说道:“那把菜刀......是祖传的。”

    颜雪怀有些无奈,这个娘杀伐果断,连命都能不要,却舍不得一把菜刀。

    “那刀染了血,咱不要了。”她拍拍李绮娘的手,轻声安慰。

    母女之间的互动,看在齐慰眼里,他在心底默默叹息。

    如果不是时逢乱世,这位母亲也就是一个寻常妇人,烧菜煮饭,看着人间烟火,守着自己的小家。

    可是现在,她却不得不拿出她原本用来切菜的刀,去保护女儿,保护自己。

    “你们要去哪里,家里的其他人呢?”齐慰问道。

    李绮娘怔了怔,说道:“小妇人夫家姓颜,我们一家要去新京,家里人已经先行一步,小女染病,就落在了后面,没想到被那些恶人盯上,一路尾随到这破庙之中,小妇人多谢官爷相救。”

    说着,李绮娘拉着颜雪怀跪地磕头。

    齐慰眉头微锁,因为女儿病了,家里其他人便把她们母女扔在路上,不管不顾?

    裕王起兵,势如破竹,太皇太后和太后,带着刚刚继位的小皇帝迁都北上。

    女人口中的新京,便是以前的平城,如今大魏朝新的都城。

    齐慰想不起朝廷里有姓颜的官员,或许不是有官身的,而只是寻常百姓。

    虽然不知道这家姓颜的何许人也,齐慰在心里已经对这家人多了几分轻视。

    他对身边的随从说道:“找个郎中给她们治伤,那个小姑娘还病着,也一起看看。让她们跟在队伍里,一起进京吧。”

    已经熄灭的火堆重新燃起,火光熊熊,颜雪怀被李绮娘抱着蜷缩在破庙一角,她的身子滚烫,可是一颗心却平静下来。在她的记忆里,她从未与人如此靠近,这种感觉很陌生,但......真好啊,好得像梦一样。

    眼皮愈发沉重,睡意袭来,颜雪怀又陷入混沌之中,不知身在何处,也不想醒来。

    “郎中来了!”

    破庙外面,传来兵士的大嗓门,一看就是战场上养成的习惯,明知国公爷就在里面,他们也不会压低声音。

    李绮娘疲累交加,刚刚闭上眼睛,听到外面传来的声音,李绮娘一个激凌,睡意全无,她连忙撑着地站起身来。

    后背上的衣裳被火烧烂了,现在披着件赶路穿的粗布衣裳,粗糙的布料磨擦着伤处,疼得她直冒冷汗,她摇晃了一下,勉强才站稳了身子。

    破庙一侧,正在看军报的齐慰抬起双眸,不经意地看向角落里的那对母女,见那妇人踉跄着终于站稳,便收回目光,把看完的军报扔进火堆里,又拿起另一份军报。

    裕王大军已经攻克杭城,距离旧京只有一步之遥。

    这样看来,迁都实是太皇太后这十几年来唯一的明智之举。

    齐慰对身边的郝冲说道:“传令下去,两个时辰后继续赶路。”

    传令兵跑出破庙,迎面撞上郎中和他的徒弟。

    郎中花白头发,佝偻着腰,走路一步三喘,若不是有他那年轻力壮的徒弟搀扶着,说不定自己就要倒在路上。

    齐慰恰好抬起头来,看到那郎中的病态,蹙起眉头,问道:“请不到其他郎中了吗?”

    郝冲回道:“这阵子逃难的人越来越多,那些流民如狼似虎,就连镇上的铺子也被抢了十几家,医馆药铺也不敢打开门做生意,生怕一个不小心招来匪人,这位老郎中是在路上遇到的,说是坐堂的药铺也让流民给抢了,生意做不成,东家把他们给遣散了,咱们的人找过去时,这老郎中和徒儿正抱着药箱子在路边哭呢,说是东家的银子都给抢了,连遣散费也没给他们。”

    齐慰叹了口气,裕王的兵马距此四千余里,中间还隔着长江天险,朝廷的军队即使再是没用,也能勉强支撑一两年,可是他一路北上,看到的却是民不聊生,匪患四起。

    朝廷临危迁都,无可厚非,可是却没有安抚百姓,反倒令百姓人心惶惶,上有贪宦趁机敛财,下有强匪为患百姓,各地的父母官不但没有作为,反而暗中把家眷财帛送往新京,百姓们看到当官的跑了,他们更以为大势已去,认为大魏要完了,有的也往新京跑,有的索性做起了无本生意,抢官眷,砸铺子......

    “小姑娘还在发烧.....早点......咳咳......早点请大夫就好了......咳咳......再耽搁下去就没命了......咳咳......你们命好......遇上老夫......死不了......咳咳咳......死不了......咳咳咳......”

    老郎中的说话声伴随着咳嗽,断断续续传来。

    郝冲锁着眉头,他派出去请郎中的那两个手下该不会是聋子吧,这老头自己都快要咳死了,还能给别人治病?

    郝冲看看正在专心看军报的齐慰,索性叉着腰,走到那老郎中面前,老郎中咳得连话也说不出来了,看到面前二郎神一样的郝冲,老郎中连忙用一块脏兮兮的帕子掩住嘴,憋得老脸通红。

    小徒弟手脚麻利地从药箱里取出一只木匣,木匣里分成两排,放着十颗蜡丸。

    小徒弟先是拿出一颗蜡丸,想了想又拿出两颗,递到李绮娘面前,说道:“先给你女儿吃一颗,一个时辰后若是还没有退烧,就再服一颗,若是退烧了,便每隔三个时辰便服一颗。”

    李绮娘双手接过,连声道谢。

    郝冲的眉头锁成川字,劈手夺过小徒弟手中的木匣,见那木匣上贴了张两指宽的红纸,上面用簪花小楷密密麻麻写着两行字,银连丸,后面便是用法和用量,与小徒弟刚刚说的一般无二。

    “你这郎中不开方子的吗?”郝冲问道。

    老郎中用脏帕子捂着嘴还在咳,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的,郝冲觉得下一刻这老头就会把肺给咳出来。

    小徒弟在老郎中的后背上拍了几下,口齿伶俐地向郝冲解释:“官爷啊,若是如今还在药铺子里,小人的师傅一准儿是要开方子的,可现在即便是开了方子也抓不到药,您别小看这药丸子,这是小人的师傅亲手制的,以往在药铺子里,就这么一盒就能卖二十两银子,唉,咱们命苦,东家没给遣散银子,咱们手里也就这点儿药了。”

    老郎中听到小徒弟的话,似是想起自己的悲惨遭遇,咳得更厉害了。

    郝冲被他咳得心烦,对小徒弟说:“你师傅连自己的病都治不好,他的药能管用?”

    小徒弟抹一把眼泪,带着哭腔说道:“有药,咱们有药,就是师傅他老人家舍不得吃......”

    “死不了......咳咳咳......我死不了......咳咳咳。”

    老郎中边说边咳,这次忘了用帕子掩着嘴,郝冲后退几步,嫌弃地说道:“行了行了,这一盒子那银什么丸全都要了,来人,给他们二十两银子,拿上银子快走。”

    随从拿出二十两银子过来,小徒弟麻利地接了,放进药箱里。

    他打开药箱时,郝冲看到那里面整整齐齐码了十几个这样的木匣子,除此以外,还有各种瓶瓶罐罐。

    郝冲心里冷哼一声,看来这师徒俩从药铺里没少拿东西出来。

    忽然,一个小兵打扮的随从快步跑了过来,这是齐慰身边的福生。

    “郝将军,那妇人也受了伤,您让这郎中先不要走,连带着给这妇人也看看。”

    郝冲一怔,他差点忘了,这妇人也有伤,好像还伤得不轻。

    他正欲开口,却见那小徒弟重又打开药箱,从里面取出一只拳头大的小罐子。

    郝冲拿过那只罐子,打开盖子,一股清凉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
    罐子上同样贴着一张两指宽的红纸,上面写着清焰膏三个字。

    不用细问,只看名字就知道这是治疗烧伤的。

    “你怎么知道这妇人是烧伤?”郝冲沉声问道。

    小徒弟被吓了一跳,指着正在给女儿喂药的李绮娘,嗑嗑巴巴地说道:“她的头发,头发让火给燎了......”

    郝冲转头看去,小徒弟说得没错,那妇人的头发被火烧了不少,枯黄卷曲散在肩头。

    “哼,你小子倒是眼尖,你这瓶药膏子又要卖多少银子?”郝冲没好气地问道。

    小徒弟伸出一根手指:“一,一......”

    没等他把“一百两”三个字说出来,郝冲大手一挥,道:“给他一两!”

    小徒弟被惊得张大了嘴,嚎嚎嚎,这当官的欺负人!

    两个时辰后,定国公齐慰的军队再次开拔,向着新京的方向而去。

    老郎中的药果然见效,颜雪怀已经渐渐退烧,只是依然虚弱,郝冲担心她们跟在队伍后面影响行军,让人腾出一驾板车,让母女俩坐在板车上,跟着拉载粮草的骡队一起前行。

    第三天中午,定国公齐慰与他的一万人马终于来到新京城外。

    早有等待的官员在城外迎接,郝冲策马来到齐慰面前,轻声道:“国公爷,福王爷和卫公公,以及兵部的韩侍郎全都来了。”

    听到“卫公公”三个字,齐慰眼中闪过一抹厌恶,他微微颔首,催马上前紧走几步,然后翻身下马,把马鞭扔给福生,向着迎面走来的福王抱拳行礼:“老王爷,您怎么亲自来了,愧煞我也。”

    福王老态龙钟,步履蹒跚,抓着齐慰的手老泪纵横:“国公爷,太皇太后日日盼你进京啊,你总算来了,有定国公在,陛下与太皇太后安矣。”

    在两军交战的关键时刻,小皇帝连下两道圣旨,临阵换帅,令定国公齐慰亲自带领一万齐家军进京护驾!

    定国公府齐家,自太祖兴兵起,已守护大魏柴氏五代君王,如今的小皇帝是第六代!

    “行宫设在何处?”齐慰低声问道。

    福王抹一把浑浊的眼泪,哽咽道:“行宫设在小王府里,小王无能,让圣上和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受委屈了。”

    旧京在遍地锦绣的江南,太皇太后却钟爱富贵雍容的牡丹,便把行宫设在洛水之阳的洛城,每年都会去住上几个月。

    裕王的生母孟氏、裕王妃全氏皆出自中原名门,太皇太后唯恐再入洛城就是羊入虎口,以前的钟爱之地,如今在太皇太后看来已是龙潭虎穴,否则她也不会把新都定在平城。

    平城多冷啊,距离山海关不足千里,在太皇太后看来,这已是苦寒之地,否则当年她也不会把福王轰到这里来。

    福王是太宗第三子,高宗的弟弟,太皇太后的小叔子,只不过他比太皇太后年长许多,已是年逾花甲。

    秉笔大太监卫明缓步走过来,兵部、礼部的四位侍郎跟在其后,五人相继与齐慰见礼,齐慰神情淡淡,对众人寒暄几句,便下令大军城外扎营,他仅带百人进城,跟随福王去行宫见驾。

    临行之前,齐慰叫来郝冲,低声说道:“你找两个上了年纪的妇人,送那对母女回家。”

    ......

    郝冲在营地转了一圈儿,清一水的男人,哪有上了年纪的妇人?

    算了,他还是亲自去送吧,这对母女是被国公爷救下来的,又不是见不得光的事,堂堂正正,又不求回报,还用得着借他人之手把人送回去吗?

    不用,有他堂堂从三品定远将军就足够了

 文学

同康元年,二月十六。

    李绮娘带着颜雪怀终于回到了颜家在新京的宅子里。

    一年前,颜二老爷颜昭石送侄儿颜景修来树人书院读书,其间写信回来,说平城有处宅院不错,不如买下置产。

    李绮娘让锅子千里迢迢送来五百两银票,买下了锣鼓巷的这座宅院。

    谁也没有想到,如今这里竟成了颜家的栖身之所。

    初春的下午,阳光明亮,院子里的石榴树冒出了嫩芽,几只雀儿落在枝头,直到有人走近了,方才扑腾着翅膀飞走。

    颜家的三位老爷以及长房长孙颜景修全都没在家,说是跟着一众来京的同乡去迎接定国公进城了。

    接待郝冲的是长房次子颜景光,见出来的只是个十五六岁的毛孩子,郝冲连茶也没喝,交待了几句便告辞了。

    郝冲虽然没穿铠甲,可那一身的杀气,依然令人胆寒。

    颜景光还是第一次见到武将,好半天没有缓过神来,僵着身子把李绮娘和颜雪怀领进了二进院。

    郭老太太隔着掀开的帘子,看了一眼狼狈不堪的二儿媳和二孙女,满脸嫌弃地挥挥手:“去洗洗干净再过来,臭烘烘的,恶心谁呢。”

    大伯娘孙氏眉头动了动,兵荒马乱,她以为这对母女已经死在路上,否则也不会任由女儿和侄女为了争抢二丫头的衣裳首饰吵闹。

    李绮娘好拿捏,颜雪怀那丫头可不是善茬儿。

    孙氏连忙挤出笑容,打着圆场说道:“回来就好,回来就好。”

    又对三婶娘曾氏说道:“三弟妹,你带二弟妹去认认屋子,我带二丫头去洗洗,瞧瞧,这可怜见儿的,以前多水灵的孩子,才多久没见,就瘦了一圈儿。”

    曾氏答应着,领着李绮娘往前面走,李绮娘有些不放心,转身想要叮嘱几句,却见女儿已经跟着孙氏下了抄手廊子,往后罩房去了。

    曾氏干笑了两声,没话找话地说道:“出来一趟,二丫头的性子倒是乖顺了不少。”

    颜雪怀倒也不是变得乖顺了,而是她没有多想。

    自从退烧之后,她的脑子里便是浑浑噩噩,与她前世出车祸之前差不多,千丝万缕如同一团乱麻,想到一点头绪时,却又模糊混乱起来......

    她用了三天时间才渐渐适应自己如今所在的处境,直到进了颜府,看到颜家的那几张陌生而又熟悉的面孔,脑子里那些模模糊糊的东西终于清晰起来。

    她努力捕捉着脑中的思绪,不知不觉跟着大伯母孙氏走到了后罩房,也没有留意李绮娘被带去了哪里。

    孙氏和她说了几句话,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,心里不由嘀咕,二丫头生了一场病,该不会是烧坏了脑子吧。

    想到这里,孙氏暗自欢喜起来,谢天谢地,二丫头若是傻了,那可是好事,这个死丫头,怎么就没和她娘一起死在外头呢。

    新买的小丫头抬来热水,孙氏又去拿了换洗衣裳过来,见颜雪怀还是闷声不响,孙氏也懒得理她,把东西放下便去了二进院子见郭老太太。

    差不多两个月没有洗澡了,颜雪怀洗得时间稍长了一会,她坐在浴桶里,一边洗一边整理着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来的记忆。

    颜雪怀想起来了,颜家这一大家子里,郭老太太最不待见的就是李绮娘和她。

    李绮娘的娘家有三家食肆,她虽然是家中养女,但是李老爹却没有亏待过她,对她很是疼爱。

    颜家寡母当家,膝下三个儿子,虽然没有家徒四壁,可是一家老小,就靠土里刨食,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两银子。

    老二颜昭石长得一表人才,十几岁就考上童生,李家家境殷实,李老爹觉得这个年轻人有前途,把女儿嫁到颜家时,陪嫁了一家食肆、旧京城里的一家铺子,以及一千两压箱银。

    颜昭石没有了后顾之忧,考上秀才,又考上了举人。

    一个举人能免二百亩田赋,颜家自己只有五亩地,十里八乡的地主把田地挂到颜昭石名下,便能免了徭役和赋税,这当然不是白帮忙的,一年到头,进项也不少。

    再加上李绮娘的嫁妆出息,颜家从当年的一穷二白,变成了如今的家道小康。

    颜昭石会试失利,名落孙山,但是家里不愁吃喝,他还能继续学,继续考。

    李绮娘生下颜雪怀之后,便没有再开怀。起初郭老太太虽然指桑骂槐,可也不敢如何,毕竟李老爹和李大舅都不是好相与的。

    颜雪怀七岁那年,李老爹病逝,李大舅扶灵回乡,回来的路上遇到水匪,活不见人死不见尸。

    从那以后,郭老太太便没有了顾忌,硬逼着李绮娘给颜昭石前前后后买了四个通房丫头。

    说来也怪,这四个通房要么小产,要么好不容易生下来也活不了几个时辰。

    通房接二连三出事,郭老太太认定她那几个没能活下来的孙儿,全都是被李绮娘给害死的。

    郭老太太天天在颜昭石面前骂李绮娘是毒妇,一来二去,颜昭石也开始怀疑那些事都是李绮娘做的。

    颜家人平日里没少磋磨李绮娘,颜雪怀渐渐长大,为了李绮娘,她时常顶撞郭老太太和大伯母孙氏,和两个姐妹也相处不好。因此,早在逃难之前,李绮娘和颜雪怀这对母女就是一家子的眼中钉了。

    这一次那个叫秀竹的通房好不容易又有了身孕,郭老太太和颜昭石便对母女二人严防死守,生怕她们给秀竹吃点什么,弄个一尸两命。

    朝廷迁都,一夜之间,官道上都是匆匆北上逃命的官眷,即使不是官眷,但凡有点家底的,也带上金银细软逃往新京,颜家也在其中。

    行至半路,颜雪怀病了,郭老太太让把母女俩留下,颜昭石二话不说就答应了。

    和她们母女一起留下的,原本还有一个名叫锅子的小厮,那是李绮娘娘家老仆财伯的孙儿。没想到走在路上,锅子正在煮饭,恰好有一支军队经过,锅子被抓了壮丁。

    李绮娘去追,被推倒在地......

    想到锅子,颜雪怀又糊涂了,记忆里的李绮娘好像很柔弱,和她见到的不一样。

    她见到的李绮娘,拿起菜刀能杀人,见到定国公也毫不惧怕。

    对了,李绮娘被带到哪里了?

    若是没有想起这些往事也就罢了,现在颜雪怀收拢了这些残存的记忆,就不能不小心。

    她从浴桶里出来,随便擦擦头发,把大伯娘孙氏拿给她的衣裳抖开看了看,这不是她的衣裳,倒像是堂姐颜雪娇的旧衣裳,就连放在衣裳上的那根空芯的银簪子,应该也是颜雪娇的旧物。

    颜雪娇去年便已及笄,颜雪怀比她小两岁,个子却比她要高,这衣裳穿在身上短了一截。

    李绮娘手头宽裕,给女儿做的衣裳都是上好的料子,请城里的绣娘精工细作,颜雪娇的衣裳比起她的,无论衣料还是做工全都差远了。

    她们母女虽然被留在半路,可是箱笼行李却是跟着颜家人一起进京的,这会儿不拿她自己的衣裳,却把颜雪娇的旧衣裳拿给她,颜雪怀不用想也能猜到,她的衣裳一准儿是让堂姐颜雪娇和堂妹颜雪平给拿走了,若是她问起,她们一定会说她的箱笼在路上逃难时弄丢了。

    若是以前的颜雪怀,这会儿肯定冲过去打架,然后那两个就会哭哭啼啼去郭老太太面前告状,郭老太太便会把颜雪怀臭骂一通,说不定还会连带着李绮娘一起骂。

    无论这一家子的女人怎么挤兑她们母女,颜昭石都是不会管的。

    他是读书人,读书人不必理会这些俗事。

    颜雪怀笑了笑,换上那身旧衣裳,把半干的头发用簪子随便挽了一下,便走出了后罩房。

    衣裳不重要,她要先找到李绮娘。

    她原是想到正房里问问郭老太太的,可是还没有走到正房,就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丫鬟惊慌失措的跑过来。

    颜家原本有两个婆子两个丫鬟,全都不是死契,这次没有跟着北上逃难,除了锅子以外,就只有两个小厮一路跟随。

    颜雪怀没有见过这个小丫鬟,想来是颜家到了新京后买的。

    见左右没人,颜雪怀一把扯住小丫鬟,问道:“怎么了,出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小丫鬟却是认识颜雪怀的,这是今天才到家的二姑娘。

    小丫鬟下意识地指向垂花门的方向:“二太太、二太太......”

    颜雪怀脸色骤变,她松开抓住小丫鬟的手,向着垂花门跑去。

    两个小孩站在垂花门内,小手扒着门框,伸着脑袋向外张望。

    颜雪怀认出这是她的两个堂弟,三房的颜景隆和长房的颜景文。

    看到忽然出现的颜雪怀,两个小孩全都呆了呆,颜景隆比颜景文心眼多,伸手拦住颜雪怀,道:“你不许过去。”

    颜雪怀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,这小孩就不让她过去,颜雪怀心里咯登一声,李绮娘一定是出事了!

    她一把推开颜景隆,跑出了垂花门。

    颜景隆毕竟只是个八岁的孩子,被推得坐在地上,他从地上爬起来,便去追颜雪怀,五岁的颜景文不知道三哥和二姐是在做什么,跟在颜景隆身后也追了出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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